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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找世代之間的愛與平衡 ──周美玲X黃致凱《偽婚男女》跨界對談

電影導演周美玲橫跨六個亞洲城市的「六城彩虹計畫」當中,預計完成六部電視電影,最先推出的作品是《偽婚男女》,由夢田文創與三映電影製作;IP延伸改編而成的舞台劇則由夢田文創與故事工廠共製。故事工廠導演黃致凱為何會想把《偽婚男女》搬上舞台?影視版已經播映過了,舞台劇的呈現會有什麼新意與挑戰?拉拉電影導演與直男舞台劇導演,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?以下是兩位導P^MthSMB*qW3%w*vn^As4zShk=18Mx3I@@7G+ne7(4+w@sJsR5演的精彩對話節錄。

問:這次的合作是如何開始?

黃致凱(以下簡稱凱):我跟美玲導演認識超過十年,從2007年她拍攝「鬼門道」到現在。

周美玲(以下簡稱玲):有那麼久啊?十年,天哪!

凱:這十年我們常常會有創作上的交流,她看我的戲,我看她的電影,其中《偽婚男女》的劇本我很喜歡。故事工廠成立以來,幾乎都是我自己編導,從今年(2018)開始,故事工廠也準備展開不同的視角,嘗試與不同創作者合作,《偽婚男女》就是這樣思考下產生的連結,因為《偽婚男女》的故事性格跟故事工廠歷來的作品風格比較接近,也適合搬上舞台,比方說,都是用通俗的方式敘事來討論深刻議題,深刻卻不尖銳,在歡笑之餘有啟示,《偽婚男女》也給我這樣的感覺。

玲:故事工廠是老朋友,我對他們的創作熱情與紮實功夫很信任,我本來只是當一個idea交流,他們很客氣,邀我進劇場一起玩,我很謝謝他們給我這個機會,因此我就在想,影劇版拍過了,搬上舞台,可不可以不要做重複的事?玩一點只有舞台劇才能玩的形式跟美學。

問:《偽婚男女》已有影視版,舞台劇的呈現會有什麼不同?

凱:我跟美玲導演說,這故事不用改,直接搬進劇場就好,因為我都有畫面了!結果,她是原創者,竟然希望改一改。就這點來說,美玲導演很特別,因為多數原創者都會希望不要改啊,一字不動最好。

玲:我想改什麼?不同的載體,會有不同的特質,舞台劇一定有影視作品無法或者不容易呈現的。

凱:就畫面來說,電影是寫實的,劇場是虛的、寫意的、象徵性的,例如,舞台上我不可能一比一搭出實景來呈現公園,我可能用一盞路燈、一個長凳,就可以表現出公園,不需要種草坪,可是電影不行。

玲:還要放幾隻松鼠。

凱:對,可能還要有幾隻鴿子。

玲:(拍電影)麻煩得要命。

凱:再舉個例子,舞台上,一個人死掉,我只要打一盞紅燈,你不用真的看到他流血,可是電影要啊,你不會用燈光來象徵。

玲:對啊,為了製造血漿,我們想出很多方法,但電影跟舞台呈現出來的是不同的美學。

凱:所以這次改編過程中,美玲導演想把動物放進來。為什麼?這齣戲所談的同志婚姻,受到眾人潛在的質疑,但是同性這件事,在動物界裡是本能。有人說,同性戀無法繁衍後代,違反自然,但在自然界同性性關係比比皆是,維基百科就有數據指出,動物中同性發生性行為超過一千五百種以上,那你還要否定這是自然的一部分嗎?雖然這不是比例高或者常見狀態,但是它存在。如果自然界是這樣,為何人類要否定這自然的一部分?

問:參照動物,會不會被認為是一種非理性、退化的思維?

玲:動物世界被人類記錄到有這麼多的同性性行為發生,顯然這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但是,這些動物沒有任何物種因同性性行為而滅絕喔,那麼普遍存在的狀態,動物一點也沒事,唯一會大驚小怪的動物只有一種,就是人類。人類所謂的理性,還是理性嗎?其實是非理性,這非理性是出於恐懼,而恐懼從何而來?要破除恐懼最好的方式,就是突破無知的點。

凱:曾經有新聞報導,有人拍到兩隻公獅趴在一塊發生性行為,這被當成新聞,就表示我們對於這事情的接受度還不那麼高。於是當我們把動物符號放進戲裡,我們用陽剛的獅子象徵男同志,女同志的代表則是鱷魚,這靈感來自《鱷魚手記》。這些動物的肢體動作介於人與獸之間,我們不確定動物與人誰比較進化,但可以確定的是,當人類穿起衣服後,就會有社會規範、有穩定軌道,這時只有自己內心最清楚,外在與內心嚮往狀態究竟有沒有衝突。

玲:我曾在一所高中做過一份調查,問卷上面的問題是:第一次聽到同性戀三個字的時候,別人是怎麼說起這三個字?他們用了什麼樣的形容詞?我請他們用形容詞寫下。問卷收回後統計結果,第一名形容詞是噁心,第二名是變態,第三名叫做不自然。當我看到問卷時,好想哭喔!我就問學生:「請問我哪裡噁心?變態?不自然?」

凱(大笑):哇,妳高招!

玲:台下高中生一臉錯愕!他們跟我解釋,那是別人講的,所以我就問他們:「你們怎麼想?」從這例子來看就很清楚,誤解從何來?來自恐懼,而恐懼來自無知。我們創作,在舞台上不講道理,就算要講,也要埋得很深,我們講故事、利用動物這個象徵系統來觸碰你的潛意識、恐懼與內心。

凱:舞台視覺上,美玲導演找了盧梭的畫,用他的筆觸與色彩代表人的潛意識,而我們加入的動物的行為也是一種潛意識。當你在冷冰冰都市裡壓抑的東西,在潛意識裡都會呈現,所以舞台上,原本看似冰冷的建築或家,會在一瞬間轉換到叢林、自然,這會讓人有種恍惚感,是做夢嗎?還是真的在動物園?或是南非草原?但,不論現實外境或者內心潛意識,其實是同時存在的。但是《偽婚男女》這樣的語彙,本來該是劇場導演所擅長的,竟然是出自美玲導演的點子。我原本想偷懶的,不用改太多,結果她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驚喜,從電影導演的視角來看,劇場還可以這樣玩!

玲:但是其實我在創作時很不喜歡談論述,因為好像我們沒做好,才要在背後講很多,但我相信劇作出來以後,觀眾會感受到。

凱:好萊塢的愛情片,不會因為它是異性戀故事,同志就看不懂,同樣的,同志的愛情故事,異性戀也不會看不懂,因為愛是共同語言,只要找到共同點,就沒問題,我因此也對這齣戲很有信心。而我身為異性戀做這齣戲,不是因為我想為同志朋友們喉舌,我有什麼資格?我只談自己就好,每個人在面對婚姻、追尋幸福時,是否受過阻礙、受過質疑?我們怎麼跟家人溝通?我要結婚時,也不被母親認可,經歷過要踏入婚姻前的那段歷程,所以很能理解《偽婚男女》的核心。

問:當愛有了衝突,還是愛嗎?

凱:先試著理解。像戲裡,不管是武剛或武柔的性向被母親知道後,當下有衝突時難免會憤怒,對武剛武柔來說,是因為想保護他們所愛的人,才會反抗父母,但再冷靜想想:父母是要傷害我的情人嗎?如果不是,那何必反抗那麼激烈?

玲:站在自己的立場,的確會把問題放大。

凱:我的妻子是再婚,當時我母親曾問我:「你確定有想清楚嗎?」,我很不高興:「為什麼要質疑我的選擇?」那段時間,我即使好好講,講到後來還是會生氣,事後想想,我媽的環境和年代,教育與價值觀就是這樣,我憑什麼用現在的社會價值要求她一夕間立刻改變?當我決定要跟我太太走入婚姻,也討論了三個月,我媽才多久?我才給我媽三小時耶!如果連我自己要結婚都要跟太太討論一段時間,怎可以期待媽媽一聽到就接受?我曾很尖銳地問我媽:「妳是愛我,希望我幸福?還是愛面子?」我後來覺得我傷了她,因為那年代,面子就是她的生活生命,我這樣問,等於丟了一個難題,把媽媽逼到死角,逼我媽非要接受不可。那麼,是我媽比較固執?還是我比較殘忍?只因為我愛我的選擇,也因為她愛我,她就得要全盤接受嗎?

玲:致凱已經很不殘忍了。因為他有一層背後智慧跟理性,很篤定地相信最後媽媽會理解,而不是要子女委曲求全,創作者的個性是這樣,整個劇就會想辦法找到和解之道。我們不採取硬碰硬方式,而是想辦法要彌補、和解、找到平衡點,什麼是子女間跟父母間的平衡點?如果大家都撕破臉,這只會給雙方留下遺憾跟傷痛。

凱:不同世代要試著去理解彼此,而且需要一段時間,爸媽看似固執,但他們面對的壓力,可曾是年輕人思考過、體會過的?而長輩們經過時間,也會逐漸明白為何我要做這樣的選擇。所謂溝通,不是把你的想法變得跟我一樣,那叫說服,兩個不同立場的人交換想法,才是溝通,所以談判時,得先各退十步才能談,一直僵在原點,互不退讓,就無法談。我結婚到現在也證明了媽媽對我的愛,婆媳互動關係也很好,但這需要雙方努力溝通。

玲:我跟致凱對愛的看法是一樣。雙方對「愛」的看法不同,那不妨來做齣戲,說出自己想說的話,聽聽對方的看法。從不同立場可以看到彼此不同的困境,這時內心的恨才會放下,不然永遠都用自己的立場看事情,跳不出框架,戲劇的好就是在這,觀眾可以對角色產生共鳴,又可以跳開看到別人的立場,這就是溝通與和解,也是我們做戲的動機。我的姊姊們一開始對我的性向很錯愕也很自責,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我們家都是女生,所以我變成這樣?她們偷偷去找資料,試著了解同性戀是怎麼一回事,經過十年,有一回,她們才主動提議:「聚餐要不要帶妳女朋友來認識一下?」十年耶!她們也要十年的沉澱整理,才能做好準備。所以我覺得,《偽婚男女》開演後,搞不好觀眾最愛的角色是武媽媽與楊媽媽,因為這兩位演員很強,說不定能夠搏得觀眾最大的認同。不論兩位母親的最後決定多麼不同,但背後都是因為愛,都是為了保護子女。


(圖/故事工廠)

問:兩位如何看待彼此的才華與特質?

玲:我是來學習的。

凱:我是求她來教我。

玲:致凱不只能接球,還會丟回變化球給我。

凱:美玲導演是個速度很快、明快決斷的創作者,對於藝術創作的直覺很敏銳俐落,作品呈現也是如此,我就不是這樣,我常常會想東想西,跟她相較,寫劇本我得花三到四倍的時間。

玲:致凱功夫很紮實,回顧2017年,有幾齣舞台劇劇本可以勝過《莊子兵法》?不多。這次合作,我是來偷學功夫的,但不可能一時半刻就學到,我們彼此還是會在自己的舞台上創作,但這過程中的激盪,對我一定會有幫助。這也是多年來,為何我有劇本都會給致凱看一下,因為我知道這人可以看得懂的啊!

凱:舞台劇與影視,就視覺上的判斷就非常不一樣。比方說,美玲導演一開始連演員的服裝、個性、畫面都出來了,但我會花比較多時間想台詞,人物的模樣先有一個輪廓就好,在創作過程中才慢慢孵出角色的樣子。我比較是從語言來建構角色的性格,這跟舞台劇是「話」劇很有關係。

玲:我寫劇本時,那些人物好像已經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了。沒有畫面想像,我不知道劇本要怎樣寫(笑)。

凱:透過這次合作,讓我在創作時會不斷思考:我能不能再更全面一點?有一次去馬祖看美玲拍《花漾》,那次讓我對於舞台劇的場景有很不同的思考:我一定只能一個鏡頭、一鏡到底嗎?舞台上能不能換鏡頭?

玲:我跟致凱常常很快就會有共識,當別人還沒聽懂,致凱常常就是第一個理解我的意思的人,工作溝通很順,我們是互相加分。影視圈裡很多人可能覺得我很難搞,但跟故事工廠的合作,就很對盤。

問:希望《偽婚男女》帶給觀眾什麼?

玲:如果愛有衝突,那就只好做一個劇,讓大家來看(笑)!看戲,從不同立場可以看到彼此不同的困境,這時內心的恨才會放下,不然永遠都用自己的立場看事情,跳不出框架,戲劇的好就是在這,觀眾可以對角色產生共鳴,又可以跳開看到別人的立場,這就是溝通與和解,也是我們做戲的動機。

凱:我三十七歲做這題目,是我曾面臨的課題,也就是每個人對自己幸福的追求,而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。同樣的,很多爸媽不知道怎麼面對子女是同志,他們不是反對,而是沒有資源可以協助他們去面對。這齣戲,或許也會是很好的橋樑。

source:本文轉載自Readmoo閱讀最前線「故事工廠的戲裡戲外」專欄

作者:陳心怡,原文標題《尋找世代之間的愛與平衡 ──周美玲X黃致凱《偽婚男女》跨界對談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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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歷了風風雨雨,我最想念的,還是那天在自強號上,踉蹌跌進我世界裡的那個橘髮狼狽女孩;我想,即便我們的人生曾經如此黯淡過,但未來總還是會一直等待著我們去平反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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